拜拜哦。

【Desmitty】Somewhere only we know

 
       也许,戴斯蒙德终于准备好婚礼的时候已经是1947年春天了。他会把黑礼服穿得平平整整,剪短头发,站在林奇堡唯一一座教堂门前,把花捧从左手捏到右手。史密缇会像个混蛋一样来晚十五分钟,还一边风凉个不停:“戴斯,四个月的准备没多大用处,打仗也没多大用处,你现在还是个屁滚尿流的胆小鬼。”
       “史密缇,这儿不许抽烟!”
       “又像个姑娘一样吵吵嚷嚷了,你完全不该结婚。”
        戴斯蒙德盼着街口不回他话,史密缇撇撇嘴躲到一边掐灭了烟头。他跟着戴斯蒙德回弗吉尼亚来六个月,在道斯家背后的林子里圈出一块地来,利利索索造了间小屋子。道斯老头儿看着他又气又喜欢,每天冷嘲热讽上两句,又送来吃的和新锯头,史密缇完全搞不懂这个老兵对军人有什么误解,就像他从来搞不懂戴斯为什么碰下枪就会死的样子。
        多萝西一身雪白来到教堂的时候,戴斯蒙德终于心情解放,她挽过他走进教堂,伴着林奇堡的钟声和欢呼祝福。他们步子悠缓地穿过红色长毯,像每对新婚恋人一样脸颊映上绯红,戴斯蒙德走到一半,回头低低撇了史密缇一眼,看到他可劲拍着手,笑得像个大傻子。花瓣从头顶铺洒下来,林奇堡的春天有微微寒冷的风和无穷无尽的晴朗,他们都有一个“以后”,以后戴斯和多萝西会拥有几个爱爬上蓝岭看日出的孩子,史密缇会养一群牛和马,他们会铭记和遗忘战争,在硌背的草坪上像军营时代一样毫不留情地打架,挥出拳头,于是弗吉尼亚的一切都安顿下来,流浪的史密缇有了一个虚构的家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弗吉尼亚,嗯?”史密缇听得挑起眉毛。
        “我知道你不会跟我回哪儿哪儿,我就想想。”戴斯蒙德挪了挪弹坑里僵硬的右腿,尽力忽略胃里的饥饿。
        “在战场上幻想家乡和未来永远是不好的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那你来讲。”也许想想那些老鼠才是对的,他们不该玩这个畅想游戏。
        史密缇又撇了撇嘴,抱着枪换个位置闭上了眼睛,“还是你讲吧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不讲了,没灵感。”
       史密缇睁开一只眼睛瞧着他, “你以后不当医生可以当个作家。姑娘们都喜欢作家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多萝西是个护士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好吧,”史密缇厌倦了这个未来话题,“我们讲讲以前的事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讲你怎么在训练营捉弄我?”
        “你傻我才捉弄你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我不傻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你弱我才捉弄你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训练你作弊我也赢了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好吧,你有趣我才捉弄你。”史密缇语速越来越快,已经近乎敷衍。
        “这一点也不有趣。”戴斯的肚子绞痛起来,他把腿缩到怀里。
        史密缇看着天一团漆黑,夜里也有浓雾,“我觉得挺有趣”,他接着说,“你生起气来整队人都会笑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我最生气你抢了多萝西照片那次。”戴斯来回抚摸着口袋里的绷带团。
        “你要我跟她道歉吗。”该死,话题又回来了。该死,该死。
        “你应该跟我道歉。”戴斯瞪大了眼睛,他彻底睡不着了,胃绞痛和神经紧张。
        “我们还是谈谈未来吧。”一种沉闷和恍惚的不安支配着史密缇去寻找别的话题,天色压得人透不过气来,到处都是腐尸和血液的味道,他们交谈得太久了。白天被炸毁的掩体在他们五步远的头顶,他庆幸今晚没有月亮,敌军不会贸然出动。他再次挪了挪和戴斯挤在一起的那只胳膊,试着去抓松伤口上的绷带。
        “史密缇你干什么!”戴斯压着声几乎吼了出来,史密缇心里骂了一声。
        “你他妈干什么,这么想死。”戴斯不说话,抓着史密缇抬起的手不许他碰自己,一边检查着伤口。
        “你都检查多少遍了,又不是多看一眼它就能好得更快。”
        史密缇黑着脸把胳膊移开,往一边吐了口唾沫,他想让他们都冷静下来,战争点燃了钢锯岭的所有东西,他不想对戴斯发脾气。他看着他们,滚在泥巴里,浑身沾着血,血上沾着黑土,他惊讶于戴斯的眼睛在暗淡的夜里竟然也是充满活力而明亮的。戴斯蒙德也不说话,就这么盯着他,有点恶狠狠的,完全忘记史密缇刚刚才说过他凶起来的样子其实很好笑。
        一切瞬间安静得过分。周围那些货真价实的枪弹,尖利碎片,烟茫茫的低空,史密缇那双总是捉弄着人的眼睛,戴斯突然不想去争辩什么了,他叹口气,放平了腿,翻身把背靠在史密缇身上,闭上眼,“幸亏你没死。”
        史密缇直直盯着什么都看不到的夜,戴斯浅睡的呼吸起伏在他受伤的胳膊上,他觉得戴斯蒙德是个该死的混蛋,该死的基督教徒,也是个该死的傻瓜。他们随时可能死去,没有任何事值得庆幸。
        “……史密缇。”戴斯突然开口,声音像梦里的火花一样团团炸开。
        史密缇握紧枪栓,拍了拍他肩膀,“睡吧,有我呢。”
        戴斯睁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,“训练营里你是不是打人了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我们训练的不就是打人吗,你发烧了?脑袋坏了?”接着戴斯听见史密缇翻过身时衣料摩擦的声音。
        “……”他不耐地扒开史密缇黏糊糊的手,“别摸我脸。你是不是打了半夜偷袭我那群人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……”史密缇退开靠回原来的地方,不答话了。
        戴斯转过身来直直盯着他,“史密缇是不是?”
        “问这个干嘛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是不是?”他掰过史密缇移开的脸。
        “那是他们活该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天啊,我就知道,”戴斯把脸埋进手里深吸着气,再抬起来,眉毛鼻子皱成一团,“你不可以乱欺负人……”
        “他们欺负你!”
        “那不一样!”
        “怎么不一样了!”
        “这是我自己的事!”
         戴斯看着史密缇因为愤怒在夜里泛光的眼睛,突然开始后悔自己说了什么,“对不起,我是说……”,他们都绷得太紧了,持续的战斗让脑袋空白而清晰,所有情绪直截了当,毫无掩饰,“对不起……也许我们应该别再说话了。”
        戴斯重新躺回史密缇受伤的胳膊旁边,那里的泥土热烘烘的,有两人混合的体温,他放松下来,又开始庆幸他们都还活着,不是谁靠着谁冷透的躯干或苍白的皮肤。他开始觉得困倦,他想他也许会做个噩梦,十几把刺刀直直向他捅来什么的,但没关系,被吓醒了就会发现史密缇在旁边的,“史密缇,我要睡着了,你说点什么吧,我喜欢听着别人说话入睡。”
        史密缇没有出声,他抬起受伤的手轻轻拍着戴斯的肩膀等他睡着,“也许我也可以来想想你的未来……”
        那天晚上,史密缇给了戴斯蒙德一个美好的未来,可那于他们而言是罪恶的,是藏在绝对碰不到的地方不敢拿出来观赏的,太过自私和怯懦。


        因为也许,也许,戴斯蒙德不会结婚。他们会在太平洋战役后被莫名退下来,到后方医院治疗五年的肺结核,在1951年田纳西的秋天里离开,一路去到西部的原野。史密缇开着一辆深蓝色福特汽车,戴斯坐在后座上给他读报纸,又因为他压到路上的松鼠气得胡乱挥着折角地图对他又吼又骂。他们在灰色的小路上碾出一条条弯曲的痕迹,歪歪扭扭地绝尘而去。那时候的史密缇仍然无法理解戴斯蒙德的许多想法,但没有关系,他们不理解对方的时候只需要大吵一架,再做几次爱。
        大美利坚的秋天也一派欣欣向荣,车在路面上颠簸出咔咔哒哒的响声,戴斯喜欢拿着牛皮本写下一些关于速度,季节,金黄稻田的故事,史密缇拧着眉毛在日落的时候把它们念得磕磕绊绊。傍晚史密缇会放着爵士音乐,他们在灰蓝的山脚下跳舞,史密缇会像个傻子一样装得醉醺醺,把头搭到戴斯肩窝里一直念叨:“戴斯,多西(dossy),漂亮男孩……”
        他们在原野上安顿下来,房子背后有高地和山坡,他们有几群牛和马,每天在黎明时骑着马上山,在黄昏躺在河边喝威士忌,湿漉漉的鸟儿在烟囱四周飞转,金红色的天变得蓝紫。那片原野的某座山丘上,有和弗吉尼亚的蓝岭山顶一模一样的日出和日落。
        在密不透风的世界里抛下一切,藏起来相爱。


        戴斯蒙德站在浓雾下的阳光里,用了一秒钟,长长凝视钢锯岭口闪白的云雾。当他被卷进疯狂,黑暗的噩梦之中前,他又想起了这个未来。他知道史密缇给了他一个全天下最虚假的幻想,因为他们无论如何还是要上战场,还是要不顾一切,还是要牺牲。戴斯蒙德从钢锯岭上带回来的永远不会是鲜活的史密缇,藏起来相爱的蓝色山岭永远只在幻想之中。那是一场幻想之爱,战场上的东西除了伤口什么都不能带走。
        但戴斯蒙德最后还是庆幸,庆幸那天雾蒙蒙的夜里,他问躺在钢锯岭战火摧残的黑土地里的史密缇:“未来我们会去哪里?”
        于是史密缇给了他一个全世界最虚假的设想:“我们为什么不去,一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。”


–So why don't we go–
–Somewhere only we know–


–FIN

2016-12-2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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